临近百岁，马哈蒂尔如何看待当今世界？

参考消息网5月8日报道 美国《时代》周刊网站5月2日刊登题为《“他落后时代100年”：马来西亚前总理马哈蒂尔·穆罕默德谈特朗普与当今世界》的文章，作者查理·坎贝尔。全文摘编如下：

在马哈蒂尔·穆罕默德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中，他在许多事情上遭遇过指责。但还从未有人指责过他懒惰。即使现在，尽管已99岁高龄，这位在2020年结束第二次任期的马来西亚任期最长的总理，仍然在每天早上8点45分坐到办公桌前，并很少在下午5点之前离开。他举行会见，阅读政策文件，并通过他的博客和社交媒体账号评论国内和国际事务。

马哈蒂尔在他位于吉隆坡的办公室告诉《时代》周刊记者说：“我总是建议人们上了年纪后应该活跃起来。让你自己和大脑都忙碌起来。如果它们休眠了，就会失去能量。”

谴责美国“双标虚伪”

在人们的记忆中，马哈蒂尔一直是权力的代名词。他出生在当时英属马来亚毗邻泰国的亚罗士打镇的一个工人阶级家庭，后来获得奖学金在新加坡一所医学院上学，在慢慢攀爬政治阶梯的过程中，他当了20年医生。

他在1981年成为马来西亚第四任总理后，统治了这个东南亚国家22年，直到2003年卸任；2018年又以92岁高龄重新担任这个最高职位，当时他的国家卷入世界上最大的腐败丑闻，被称为“一马发展公司弊案”，涉及45亿美元的公共资金被挪用。

马哈蒂尔将在今年7月迎来百岁生日，他凝视着这个他用一生塑造的世界，如今却觉得难以看清。最近几周，美国总统特朗普威胁要吞并盟友，背着基辅与俄罗斯就乌克兰主权问题讨价还价，并发动了一场损人损己的贸易战。早在2020年，马哈蒂尔就警告说，特朗普的回归将带来“灾难”。在此后的几年里，他的这个观点没有任何改变。

他说：“大谈接管格陵兰岛、巴拿马运河和从加沙驱逐居民——这些事情现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你必须考虑人民的权利。这不是你治理国家的方式。”

需要明确的是，马哈蒂尔从来不是更传统的美国政府的粉丝，他曾痛斥拜登政府在加沙冲突中支持以色列，并指责北约扩张“刺激”俄罗斯攻打乌克兰。但特朗普的回归仍然让这位90多岁的老人感到愤怒——随着关税和援助削减威胁到全球一些最脆弱的国家，这种情绪在发展中国家得到共鸣。

他说：“美国过去常提人权、发展和诸如此类的事情。当然，我们认为这很棒，因为美国本身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但后来独立并成为世界强国。所以，我们想向他们学习。但现在，我们看到了一个新美国。”

尽管马哈蒂尔如今可能已没有明确的政策角色，但他的观点仍没有任何偏激反常。满头银发的他依然精神矍铄，很有魅力，有时还有些调皮。如今，他一如既往地为发展中国家和伊斯兰世界高调发声。在这些国家，对美国双重标准的厌恶已经成为政策圈里的家常便饭。他不平地说：“对着乌克兰，(特朗普)说：现在你必须还钱，这是一笔贷款；但对着以色列却说，这不是贷款。你在协助种族灭绝。这不是我们喜欢的模式。”

“复杂而矛盾的角色”

尽管如此，马哈蒂尔仍是一个复杂而矛盾的角色：他是马来人身份认同的捍卫者，但有时也对这种理念提出最激烈的批评；他批评根深蒂固的关系网，却又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他是美国外交政策的激烈批评者，但在他任期内美国投资却蓬勃发展。对他的支持者来说，马哈蒂尔在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将马来西亚的经济发展成亚洲的“第五小虎”。在他的批评者看来，他的权力集中和对对手的无情清洗使马来西亚走上独裁的道路。

在从马来西亚王室手中夺回权力的过程中，马哈蒂尔巩固了自己身为总理和马来民族统一机构主席的地位。马来民族统一机构是马来西亚历史最悠久的全国性政党。这个过程本身存在问题，而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导致马来西亚一系列大公司接受政府救助，为权力寻租行为创造了成熟的条件，使情况更加复杂。马哈蒂尔并不同意这种说法。

他说，这些“不是救助”。“当一家企业倒闭会影响到经济时，你需要阻止它。当美国的银行濒临倒闭时，你们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你必须考虑到工人、分包商以及所有相关方的命运。”

马哈蒂尔还加强了针对马来西亚占多数的马来族群体的平权行动，以便他们更好地与更勤奋的印度裔和华裔少数群体竞争。

在英国殖民统治期间，印度裔和华裔少数群体大量涌入马来西亚。虽然在马哈蒂尔之前，就有针对土著(即“土地之子”)的大学录取和公共部门岗位等政策，但马哈蒂尔走得更远，他还特意培育了马来族工业阶级，以使生产资料掌握在他们手中。

然而，尽管马哈蒂尔在职业生涯中一直在国内防范华裔企业主，但他欢迎中国的投资，并严厉批评美国遏制这个正在崛起的超级大国的努力。马哈蒂尔说：“他们是非常勤劳的人，非常老练，你无法阻止他们成长。中国将尽一切努力保住市场，而且正在做欧洲人以前做过的事情。”

然而，一个明显且日益严重的危险是，人们看到了美国在乌克兰和加沙问题上的虚伪，带着疑问的讨论正在蔓延到美国外交政策的各个领域。

马哈蒂尔称美国在有争议的南海的航行自由行动是“破坏稳定的”，并呼吁取消行动。他说：“假设中国向加勒比地区派遣军舰并在那里进行(演习)，美国会怎么办？这里不是美洲，这是南海，是亚洲。美国是一个全球大国，但你必须明智地使用这种力量，不要挑起国家之间的冲突。”

与每一个继任者都闹翻

谈到马哈蒂尔，就不能不提到马来西亚现任总理安瓦尔·易卜拉欣，马哈蒂尔的前门徒，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担任马哈蒂尔的副手。但一年后，安瓦尔被马哈蒂尔解雇，并因腐败和鸡奸一名男性助手的指控而入狱——一些人权组织长期谴责这些指控是出于政治动机，最终在2004年被撤销，但安瓦尔重返政坛的努力被2015年第二次莫须有的鸡奸罪所限制，令人感到讽刺。

安瓦尔被清洗后，马哈蒂尔的另一位门徒阿卜杜拉·艾哈迈德·巴达维接任，但他最终在马哈蒂尔的激烈批评下辞职。

然后是前总理纳吉布，他因与一马发展公司腐败丑闻有关的滥用职权和洗钱罪被判入狱。“纳吉布认为人们是否知道他腐败并不重要，因为……即使拿了这笔钱，他还将继续担任总理，没有人能碰他。”马哈蒂尔说，“但这行不通。”

为推翻纳吉布，马哈蒂尔与安瓦尔和解，后者因王室赦免而获释。

双方明确共识，马哈蒂尔将在任期中途交出权力。马哈蒂尔耸耸肩说：“但在他能接替我之前，政府就垮台了，所以我失去了职位。我不能给他我自己不再拥有的东西。”

这个叙述内容是有选择性的。

2020年，由于马哈蒂尔辞职组建新政党以便再次参选，政府垮台，引发了一场政治危机，而安瓦尔公开宣称他被“背叛”了。

但马哈蒂尔在2022年的提前选举中被彻底击败，那次选举让安瓦尔的政党获得多数票，让他得以领导联合政府。

今天，安瓦尔和马哈蒂尔再次成为死对头。

去年3月，马哈蒂尔的两个儿子透露，马来西亚的反腐败机构命令他们协助调查他们的父亲。

马哈蒂尔的10多名前高层盟友也因涉嫌数十年前的犯罪行为而成为腐败和逃税调查的目标。

诺丁汉大学马来西亚分校名誉研究员布丽奇特·韦尔什说：“安瓦尔追击马哈蒂尔的策略，也是在学他的做法。”

如果马哈蒂尔与安瓦尔之间长达数十年的冲突是一种反常现象，那么这可能会被归因于理想或个性的冲突。然而，马哈蒂尔与他的每一个继任者都闹翻的事实，确实引发了令人不安的问题。

“这对马哈蒂尔留下的体制意味着什么？”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马来西亚研究项目协调员弗朗西斯·哈钦森问道。

“如果你认为自己没有合适的接班人，难道你不该建立一个更多制衡的体系吗？”

“与普京谈了四小时”

马哈蒂尔回忆起2005年与俄罗斯总统普京的会面。这是马哈蒂尔卸任总理两年后的事了，不过普京还是到马哈蒂尔的家中拜访了他，表明他的权威仍在。

“其实，我告诉过他，‘你不能到我家来；这在外交程序上是不对的’，”马哈蒂尔回忆道，“但他坚持要来。”

抵达后，普京的随行人员惊讶地发现，马哈蒂尔的房子甚至没有围墙。

马哈蒂尔笑着说：“对于(普京的)安全而言，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围墙是不可想象的。但我们谈了4个小时。他对马来西亚如何从一个以农业为基础的国家发展成工业化国家很感兴趣。他要重建俄罗斯。我和他谈的是发展，促进贸易，基本上是少讲共产主义，利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

西方“挑衅”致俄乌战争

那么，马哈蒂尔会将欧洲大陆重新爆发战争归咎于什么呢？这场战争迄今已导致数百万人流离失所。他说，这又是西方“挑衅”俄罗斯的问题。马哈蒂尔认为，在苏联解体、莫斯科领导的华约组织解散后，北约就应该被废除。“相反，北约决定纳入所有华约国家，对抗俄罗斯，”他说，“在乌克兰加入北约之前，俄罗斯采取了先发制人的行动。”

尽管马哈蒂尔决心把责任推给西方大国，但在任何法律背景下，“挑衅”都不能完全成为开脱罪责的正当理由。马哈蒂尔说：“我觉得欧洲喜欢树敌。如果不是俄罗斯，那就是伊斯兰国家。”

最近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举行的一个会议上，安瓦尔称赞普京具有“远见卓识和领导能力”，引发西方外交界的谴责。

马哈蒂尔拒绝批评安瓦尔与普京来往的决定。“我认为我们必须和普京坐下来谈，”他说，“如果是我，会和他坐下来谈谈的。”

那么，看到特朗普愿意与俄罗斯接触，这难道不是一件积极的事情吗？

“我们很少看到美国总统会采取这种立场，那就是实际上同意俄罗斯人的观点，诸如此类的。”马哈蒂尔带着疲惫的叹息承认道。

“我认为他不了解这个世界，”马哈蒂尔在谈到特朗普时说，“他落后于时代100年。”马哈蒂尔是为数不多的有资格说这话的人。（编译/郭骏）